麥當勞的訪客們

三個寶貝:

坐在在麥當勞，你們左手拿冰淇淋，右手拿薯條，大快朵頤，沒有留意鄰桌的流浪漢。

他皮膚曬得出奇地黑，眼神閃爍地看你們的冰淇淋，不敢久望，又垂頭桌上，雙手把玩著面前的汽水紙杯，空空如也的杯子插著一枝吸管。

他的背心紋理骯髒，短褲下雙腿日曝黝黑，涼鞋旁大型紅白藍帆布袋鼓鼓地塞滿東西，那帆布袋，也像他的衣衫，殘舊得黑斑處處。離遠看著，我彷彿聞到他太陽下蒸曬得太久的汗臭，從背心縫、布袋口、涼鞋底滲透出來，混進充滿餐廳的炸薯條香，化為說不清、看不到令人稍覺不安的空氣，旋又為自己的想法—期待聞到有些異味的不正常的希冀—而感到汗顏。

舉目四望，這家廿四小時快餐店，竟坐了幾個流浪漢。

靠裏的卡座，一個男人頭戴浴帽，腳穿膠雨靴，與33度的暑熱天氣很不相符，櫈子上也放了一個很大的塑料袋，袋中塞了很多東西，一切可以抵禦風雨寒風之物，已經穿上身子。

另一角落，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，瘦骨如柴，曬得一臉古銅，大熱天穿著羊毛背心，正四處打量，遇上我的眼光，馬上又低頭望著自己的空杯子。

A叔叔的故事

這叫我忽然想起A叔叔。我不太欣賞這人，他有時候說騙話，有時候言行不一。

他告訴我一件小事。

有一次，他往北京公幹，在麥當勞用餐後，剛出店門，街上一個小乞丐上來糾纏:「給我一點錢，給我一點錢。」髒黑小手伸出來，怎也不肯離開，緊跟著不放。

沒人喜歡小乞丐圍繞身邊，他當然不例外，邊走邊想:「這些丐幫集團，如果給錢打發小乞丐走，他背後的大佬一定馬上把錢搶走，根本幫不了他。但是…如果不給，他討不到錢，搞不好給大佬揍一頓。」

給不是，不給也不好，走了一段路，他忽然想到甚麼，停步回頭進店，買了一個套餐。

然後拿著熱呼呼的套餐，出去花槽一角找到小乞丐，笑著送給他。

孩子驚喜萬分，不敢相信這件事。

你們知道，麥當勞套餐之於孩子，比金錢之於大人更重要，其珍貴滿足處有過之而無不及，其色、其香、其味，都那麼充實飽滿，讓肚腹與心靈滿足無比。髒黑的孩子目含淚光接下散發著溫熱香氣的套餐，急不及待地吃起來。

麥當勞的尷尬

我對A叔叔暗暗生敬，這套餐除了緩解小乞丐的轆轆飢腸，更在小乞丐心中點亮了希望，世上除了打他、罵他、欺負他的人之外，還有內心善良的人。

我也對麥當勞暗中佩服。24小時服務原本只想吸引吃夜宵的顧客，竟然出現了不吃東西假裝坐著有事做其實無家可歸的人，這些流浪漢與餐廳，維持著一種微妙而尷尬的互不干涉狀態。餐廳為保良好社會形象，只好任由他們閒坐，不敢公然掃地出門; 只坐不買的人也各自約束，穿戴整齊，翻著看了多次的報紙，面前放著空杯子，做著顧客的舉止。

你們問:「真的嗎? 怎麼我看不到?」

看得到也好，看不到也罷，讓我們繼續去麥當勞用餐，繼續慢慢坐吧。這是一家好的商店。沒有趕、沒有罵，繼續容他們在裏面流連，不論是無奈或故意，我感到一絲希望。

又想起A叔叔，這才發現，我的勇氣其實比他小。

媽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