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呂秉權從災區回來後,今天在信報刊登此文,前線記者的勇敢與關懷,令人敬佩。以下節錄部分。)
...接到地震採訪任務時,我身在前輩伍晃榮的喪禮,真想不到會從一個愁雲慘霧的靈堂,趕赴另一處慘絕人寰的人間地獄。連夜趕飛機趕車,翌日清晨我們深入重災區北川,走在左右滿布巨石的山路旁,聽到呼天搶地的嚎啕大哭,傷者趴在死去的親人旁邊,泣訴着如何目睹至親被壓死,抱怨逝者為何忍心捨下自己於不顧。有小孩失去雙親的、有全家九口只活下自己一人的,生不如死,聽着聽着,令我心中哀痛莫名,這時天又下起小雨來,悲天憫人。雨水、淚水、泥水夾雜着血水在流淌,大地也在哭泣。
雨中我們繼續奔往倒塌的建築群中,在七零八落、縱橫交錯的廢堆裏,差點踏着死傷者的血衣前行,只能半爬半行的走上初期未經處理的瓦礫堆上,我們看到很多遇難者被夾雜在瓦礫碎件的邊緣上,像夾三明治般,有的伸出了蒼白發紫的手或折曲了的下肢,有的下半身被夾着,上半身連雙臂下垂,死狀令人慘不忍睹,攝影師亦不能專注拍攝,要深深呼一口氣才能勉強繼續。
後來到達北川中學,這間有約一千個師生被困或失蹤的災場裏,一隊救援隊伍正全力搶救一名腿部被石屎柱壓着的男生。救援者多次嘗試用重型吊機吊起石屎柱,但均失敗。醫護人員無奈要為男童打麻醉針,準備切除他的下肢,以便將他救出。醫生邊掩着男童的眼邊安慰他,我們的鏡頭一直捕捉男童被救的情景。
此時,我在廢堆較下的位置,聽到有人喊救命,一名被困女童不住問有人嗎,呼喚着要喝水,我不加思索便立即呼喊救援人員來這裏救人,和她需要喝水。正在上方專注搶救男童的救援隊,叮囑我不要擅自隨便給她水喝,恐防她有內傷,要先檢查,一會兒就會派人來拯救。
記者無從援手
此時我把攝影師領過來,拍攝女童被困的情況,對答中我進一步確定她的位置,鑽探入瓦礫中,我看見女童在不太深的黑洞中眨眼,身體被另一名遇難者擠壓着,我心切的想知道她身體狀況是否良好,有沒有受傷,以便催促救援隊。但女童反覆的說:「叔叔,你能不能給我水?我快不行了。」「叔叔,你能不能替我翻翻身?」 面前這些垂死但暫時不可答允的請求,焉能感到不酸痛難堪,我只能鼓勵她的生存意志和拖延一下。至於貿然助她轉身,就更可能會令其他瓦礫和鋼筋枝傷及她。我們唯有在簡單察看她的情況後,告知救援隊女孩清醒、沒重大傷勢,催促他們派人下來。沒多久,醫護們便帶着葡萄糖水包下來,給女孩吊上,並積極的進行施救。
其後,我們又走到另一間學校採訪,看見有四五名家長在尋找子女,不停叫喊子女的名字。
「洪雲,洪雲,媽媽來救你了!」 在矮了兩截的樓底下,我們聽到了洪雲微弱的呻吟,另外又聽到多名生還者,在廢堆的深處喊着悶響的救命聲。此時我們看到一隊解放軍小隊經過,請他們來幫忙。軍人初步評估施救的可能,發現這些被困的人困得太深,救生通道都被大型建築組件阻塞,暫時難以施救。他們要等待千斤頂、氣壓剪等重型器材才能拯救。
由於倒塌的樓房太多,小隊解放軍又趕往其他瓦礫堆評估可救和能救的,家長們哭着央求小隊留下,不要放棄他們的子女。奈何我們眼望四周,倒塌的樓房何止幾百幢,但真正有人力和有可能去救援的,只有為數不多的一點點,太多數瓦礫堆都只有倖存者在拿着鐵枝,敲打硬物尋找失散的人。
...地震採訪期間,種種喊救命的聲音、情景和薰天的屍臭味,令人心痛無比,一生都磨滅不了。但另一方面,災難中,國人所展現的人性光輝和犧牲精神,深深的溫暖着我們的心。有救援者奮不顧身,冒死鑽入廢堆深處救人,或在搬運瓦礫時不慎被壓爆腳掌。有人駕着7系寶馬到災區派發救援物資,民間的物資車隊源源不絕,為居民送來每日所需。失去親人的醫護和救援人員,忍住傷痛,繼續緊守崗位,拯救被困的人出生天,將垂死的傷者搶救回來。自發的媽媽們,二十四小時值班照顧地震遺孤,給予他們無私的母愛。另外,民間捐錢捐技術到災區的亦不計其數。
一場災劫,中國人史無前例的團結,政府、軍民、海內外華人一起共赴國難,重現民族品格的光輝,此刻到處盡是「美麗的中國人」。看見崩裂塌方的河川大地,我們深知災區的重建是經年的,而災民、孤兒、傷者所需要的幫助和關懷亦是長遠的,這都需要我們持之以恆的去捐款、去幫助,有錢出錢,有力出力。作為幸福富足的香港人,有能力的亦應制訂長遠捐款策略,一點一滴的去支援扶持災區重建以及撫慰災民的心靈。
災民及傷者的每個傷痛眼神,至今我仍然深深憶記,他們看到的盡是眼前的徬徨哀慟,但我們能帶給他們的應是人間的希望。
有線電視中國組首席記者